(P018-019)

城里的生活又成了她生活中最基础的一部分,亲切、肮脏、贪婪的纽约,人脸的大都会,平放的巴别塔。她每天的通勤路线是先乘坐慢悠悠的公交车去火车站,从纽瓦克的宾夕法尼亚站上车,坐十二分钟到纽约的宾夕法尼亚站下车,然后是一小段步行距离,才能到达施奈德曼的照相馆。但她并不介意路途的长短,每天都有那么多张脸可以观察,而她尤其喜欢列车驶入纽约停下来的时刻,之后总会有一段短暂的停留,仿佛世界正在凝神屏息期待着什么,接着车门忽然打开,所有人从中涌出,乘客从一节一节车厢里涌上霎时间人满为患的站台。她很喜欢那个一心一意迅速移动的人群,每个人都冲向同一个方向,她也是其中一个,身处人海之中,和所有人一样正走在上班的路上。这让她感到自己是独立的,在属于斯坦利的同时又属于自己,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美好的感受。

(P120)

青春期汲养于矫揉造作,唯有沉浸在绝望之中才是快乐的,和同龄人一样呀,弗格森也无力抗拒偏执情绪和无理取闹具有的那种诱惑,也就是说,安—玛丽这种女孩吸引人的地方,恰恰源于她的不幸福感,她越是用暴怒的情绪淹没他,他就越强烈地想要得到她。

(P178)

他们一起看了好多电影,坐在阴暗的楼座里想哭就哭,不用跟任何人解释,他母亲称之为在泥沼里打滚儿,弗格森以为她指的是他们陷入的那个不幸的沼泽,但他发现沉溺在不幸中竟然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你不用担心会被淹死,可以想陷多久就陷多久,想陷多深就陷多深,因为泪水不断把他们逼回到往事之中,让他们没心情去考虑未来,但有一天,他母亲说,是时候开始考虑未来了,接着,哭泣便结束了。

(P223)

他有什么资格抱怨命运,又怎么敢表现出哪怕有一丁点儿的不满。他明白自己在全人类的命运挣扎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也因此对自己的痛苦感到羞愧,对自己没能欣然接受生活种种慷慨的赐予感到恶心,但感受就是感受,他无法不让自己感到愤怒和失望,因为没有什么意志行为能改变一个人内心真实感受到的东西。

(P294)

人生没有绝对,这世界派发各种失望的速度和热情,堪比政客们和人握手那么迅速和急切,她不想失望,所以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P364)

再次孑然一身之后,他重新专注、细致地审视起这个曾经熟悉的世界,因为即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去的十四年里早已熟识的那些人和地方时,也会感到它们已经在他眼前渐渐消失、散去,就像拍立得照片的显影过程反过来一样,建筑的轮廓越来越虚化,朋友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明亮的色彩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张什么都没有的正方形相纸。

(P832)

一直以来,从开始懂事时起,他就一直有种感觉,觉得走或没走过的路上那些分叉口和平行道,全都有同样的人在同一时刻走着,看得见的人和影子般的人,觉得现在这个世界顶多是一部分的世界,因为真正的世界还包括你那些本可能发生但没有的事,觉得某条路和别的路之间并没有好坏之分,但活在一具躯壳中的痛苦,就是无论在哪个时刻,你只能在一条路上走,虽然你本有可能走在另一条上,正去往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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